物理的基本概念被推翻了!
一生只有几何图形的梦。
着名物理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李政道教授,于美国时间8月4日在旧金山逝世,享年98岁。这则消息日前得到证实。
关于这个可能已经有些久远的名字,很多人会最先想起他和杨振宁之间的漫长龃龉。但这只是李政道98年人生中的一段意外切片,他远有更丰满、也更值得被书写的传奇故事:战争与流亡、提出宇称不守恒理论并成为首位华人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对国内高能物理领域的贡献,以及他作为枢纽在中美学术界打通桥梁的故事。
九十八年的人生,漫长到接近一个世纪。这其间能够经历与见证的变幻时刻,恐怕一本书都写不完。暗涌waves根据李政道一生中的四个时期,找到其间他的只言片语,试图串联出这位物理学界大师的壮阔一生。
战争与流亡、这是李政道的青年时代。
战争与流亡可以概括他成名前的生涯:1926年出生在上海,小学二年级,淞沪会战爆发,全家搬入英国租界。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租界也无法承载一张书桌。年仅15岁的李政道开始流亡生活。他后来跋涉几百公里,在贵阳参加了当年的高考,考入浙江大学、后转入西南联大。
因战乱等种种原因,他从未取得过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本科的毕业文凭,唯一一张是芝加哥大学的博士毕业证。“上帝在天上为什么不掉到地下来?”
——当做牧师的祖父对他讲到天上的上帝,李政道如是问。“当一个人生存很艰难困苦的时候,你问他活着有什么意思,为什么活?在战乱和饥荒中到处都在死人,死跟生是很近的,总要有一个动力让你觉得要活下去。对我来说是什么动力呢?我看了那套商务印书馆的大学教科书,知道了自然界居然是有定律的!”
——1942年春天,李政道在赣州短暂安顿下来,也在那第一次读到了《普通物理学》。“每一个个人都有生存的意义。都是生命,可我跟蚂蚁不一样,我可以了解这个宇宙是怎么演变的,世界万物遵循什么规律,而蚂蚁不能。”“我脑子里整天装着物理方面的问题,自己琢磨不出来,就去找书本看。我在做习题、研究问题时,从不去请人教我怎样解题,不套用别人的解题方法,总是自己解问求答。”
——在西南联大,物理学家吴大猷给李政道一本美国大学物理系高年级用的物理学教科书,结果不到两个星期,他就全做出来了。
这是李政道在学术上登峰造极的年代。
1949年,投在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将《奥本海默》里的“曼哈顿计划”公之于众。其时,有三位中国专家被派遣到美国,物理学家吴大猷正是其中之一。李政道作为他的助手一同去往美国。
因为没有大学学位,李政道被迫选择不重文凭的芝加哥大学,并在那遇上了恩师恩利克·费米。
1946年秋,李政道与杨振宁首次见面,11年后,他们迎来了各自的高光时刻。李政道和杨振宁合着的论文《弱相互作用宇称不守恒质疑》刊出不久,哥伦比亚大学物理系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公众宣布,物理学一个叫“宇称守恒”的基本定律被推翻了。《纽约时报》次日的头版头条的标题是:“物理的基本概念被实验推翻”。
1956年,刚过30岁的李政道获诺贝尔物理学奖——这也是华人第一次获诺奖。“假如是做理论的话,就要猜风从哪里来。做实验的话,跟着风筝走,就知道风到哪儿去。而欲知风从哪儿来,就要另做一个实验了。”“费米的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在物理方面他的成就卓越超众,他平时待人接物方面非常和善。他给我指点了论文题目,而我却说不想做。我是未经世故不知天高地厚。如果碰到其他教授会说,那你就别跟我做了,另请高明吧。但是费米却说,那好吧,你来教我。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和善。当时我太年轻,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遇到多么特殊的好老师。”“没有过去的经验,没有现在的激励,就不会产生我们今天的观念和知识;没有将来的实验,我们今天的观念和知识也不能进化。虽然这许多因素构成了任何进步的整体,人们往往只记得最后光辉的收获而忘记了其中辛勤的耕耘。在今天隆重的典礼上,我格外感受到,有了许多伟大的物理学家,他们为人类对自然的了解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还没有像我们今天这样被授予如此的荣誉。”
——1957年12月10日,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办的诺贝尔奖授奖仪式上,李政道谦逊地表示。“杨振宁与我的合作二十五年前终止了。它的意义,反映在我们合写的论文已经经受了时间的考验。我们两人各自对物理学也做了很多其他贡献。我们的成就举世公认。这难道还不够吗?”
——60岁时,李政道回顾芝加哥岁月与宇称不守恒时说。
比诺贝尔奖更重要的事情
这是李政道让薪火相传的年代。
1972年,他来到上海,看到绝大多数学生在下乡,而仅有的工农兵学生甚至缺乏对科学的基本理解。感念被教育改变了一生的他,决定亲自回国授课。
此后多年,他往返于中美高校之间,试图促成CUSPEA项目。他不停地写信,直到将附近的邮筒塞满,甚至招来邮局的抗议,他和妻子只能推着小车去更远的邮局。
在没有GRE或托福的年代,CUSPEA项目几乎是中国物理学生出国深造的唯一机会,900多名中国学生得到了这个机会。其中就包括后来的搜狐CEO张朝阳。
90年代之后,李政道几乎每一次回国都是为了推动国内高能物理的发展。他建立了博士后流动站制度,帮助自己的学生在回国后也能获得不错的待遇,他推动设立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尤其要资助基础研究,因为他认为伟大的民族不能一味坐等别人的新技术。“难道科学的重要性不如芭蕾舞吗?”
——李政道第一次回国,看到满目疮痍的科研环境和热火朝天的上海芭蕾舞学校。“在复旦大学,我看到的唯一的研究工作仅仅是测量几只大电灯泡的功率。绝大多数的同学不在学校里学习,而是下乡去劳动,也就是为人民服务去了。在复旦大学,只有少数的工农兵同学。从他们的谈话中发现,他们虽然很热情,可是他们对科学最基本的常识缺少了解,几乎完全是科盲。他们既无机会学习,也不知道需要学习什么。这样,如何为人民服务呢?”“我的建议的实际目的,其实并不是搞什么少年班,而是要打破不重视培养基础科学人才以及其他各类人才的状况,使全国各类人才的培养步入正轨。”
——李政道后来回忆起这段历程时说道。中科大少年班走过40年,其间不乏诸多争议。“你可以自由地从事自己选择的物理研究。”
——在得知自己的学生准备回国后,李政道给了他4000美元的补贴金,后面附着这句话。“国家自然科学委员会必须要有浓厚的学术意识,必须有独立性,把权交给科学家,不能在上面还有一个行政机构来管,不然很难做出公正的评价。”“从某些方面讲,比发现宇称不守恒定律还有意义。”
只有几何图形的梦与人生2011—2024
这是李政道的晚年生活。
2011年,李政道荣休,并将毕生书稿都捐赠给了上海交通大学,设立李政道图书馆。如今这里还留着一副场景,是李政道为CUSPEA学生发出的信件,从邮筒飞出一直密密麻麻铺到天花板上。
3年后,李政道离开生活了61年的纽约搬迁到旧金山,目的是离儿孙辈更近一点。
晚年他还重读自己年轻时的论文作为消遣,后来他逐渐难以理解自己的旧作,便改为阅读大学物理教科书,依旧从解答习题中获得乐趣。
在李政道漫长的人生里,他和杨振宁的往事时常被人提起。这是一个接近于“时代双雄”的故事。但如今,曾经的缠斗,已经烟消云散。“和别人交流讨论,最主要的是摸清对方不懂什么,而不是学人家已经做完的事,只有这样子才能跑到人家前面。”
——早年从导师们那里得到的手把手式教导,李政道也如此教导自己的学生。“一个阴暗有雾的日子,有两个小孩在沙滩上玩耍,其中一个说:‘喂,你看到远方那闪烁的光了吗?’另一个回答说:‘看到了,让我们走近一点看。’两个孩子肩并肩向着光跑去。有的时候一个在前面,有的时候另一个在前面。他们竭尽全力,跑得越来越快。第一个到达神殿的孩子打开了门说,啊!就在这里。另一个随后冲了进去,被里面异常的美丽弄得眼花缭乱,大声地说:多么奇妙!多么灿烂!
多少年过去,他们老了,变得爱好争吵。记忆模糊,生活单调。其中一个决定要用金子镌刻自己的墓志铭:‘这里长眠着的是那个首先发现宝藏的人。’另一个随后说道:‘可是,是我打开的门。”
——李政道在1986年撰写的《破缺的宇称》一文中,如是形容他和杨振宁之间的关系。“一个人的成功有着各种各样的因素,其中‘机遇’也许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难驾驭的。希望更多类似的机遇能够光顾年轻人。”
——60岁生日时,李政道写下这段话,回忆自己早年为年轻物理学人才的奔走,尤其是在CUSPEA项目上花费的心血。“我一生中从未做过有情节的梦,只会在梦境中看到不同形状的几何图形。”
——李政道的大儿子李中清后来回忆道,某一天,父亲突然对自己一生的梦境作出了总结。
参考文献:、[1]三联生活周刊:《李政道,“希望机遇光顾更多年轻人”》《李政道,为更多的中国天才打开一扇门》《一个天才物理学家的成长之路》
[2]知识分子:《李政道:倾心尽力为祖国育人才》
[3]李政道:《破缺的宇称》